父亲在潍坊的故事

知秋美篇 · 发表于 2022-5-3 21:22

我的父亲1957年从济南师范学校毕业就分配到了潍坊市青年路小学。刚毕业半年就赶上了“大鸣大放”运动，结果被错划为“右派”。19岁的他也成了潍坊市最小的“右派”，被下放到肖家营农村教小学去了。

那时候在农村教书，老师的午餐都是学生家里一人一天轮流管饭的。因为那里是洼地，所以家家户户都养鸭子。因此送的饭基本都是千篇一律的咸鸭蛋和单饼而且外带一壶小酒。父亲不喝酒，和他搭档的老师就自己享受了。也有极个别家庭条件不好的送窝头咸菜的，被别人一说也都统一标准了，毕竟一个月一家才轮一次送饭，所以每家每户都提前准备，生怕对老师不敬。在肖家营待的那些年也是上顿下顿吃咸鸭蛋吃伤了，父亲至今一个也不吃。

那时候农村学生少，平均一个年级也就十几个孩子，一个教室里有三个年级学生，所以都是上大合堂。一般是给一个年级讲完课布置作业后再给别的年级上课，这样循环着来。他们几个老师从语文、数学，到体育，图画、音乐课基本都是多面手。父亲是师范科班出身，艺体课特别强。图画课，用粉笔几笔就能勾勒出一个小兔子、小老鼠来。打篮球，踢足球都不在话下。

父亲毛笔字写的也很好，他从小上过几年私塾，有着深厚的书法功底。有一年村里要在洁白的石灰墙上写大字标语，别人都不敢接招，只有父亲接下了这个活。那天正是大集，来赶集的人摩肩接踵。他们都看着个头不高的父亲踩着桌子上罗着的长条凳上用小毛笔写着大字！因为村里没有大毛笔，只有小毛笔。父亲目量着墙壁的长短，自己估算着字的大小和间距，简单做好标记就开始写了。他的一笔一划都很板正，那么长的白石灰墙均匀的写满了一个个的大字，令人啧啧称赞。从此也一炮打响，人们也对他也刮目相看了。

　　由于戴了“右派”的帽子，父亲从此不再积极了。无论“造反派”还是“保皇派”谁来找他写大字报都给他们写，谁来拉拢他都不再站队，始终保持中立了。这也是明哲保身的好办法，也是被现实逼的，没办法。

　　五九六寿那年，每人吃饭都得定量。父亲人小，吃的也少，因此给的粮食也少。他平时没事就在厨房帮厨，也没算饿着。那年年底，学校养的一头猪死了，正好杀了吃肉。你想那个年代粮食都不够吃的，谁家还能吃上猪肉了？所以从杀猪开始，所有老师都眼巴巴的看着那头猪，一直到了肢解开来，放进大锅里开始煮肉。父亲一直是拉风箱的，那个伙夫大爷就悄悄的告诉父亲“宋啊，他们都馋死了，猪肉不熟你千万别吃，熟了也就吃个七分饱，留着肚子慢慢吃。他们肠子都饿细了，都得吃撑了，要不你看热闹吧。”结果从猪肉半熟就开始轮流来尝一口。你夹一筷子，他尝一筷子，都快盖不上锅盖了。等到真正熟透了的时候，排队的人早就迫不及待了。他们眼睛瞪得和铃铛似的，一个劲的冒绿光！他们终于能打上猪肉随意吃了。这下可刹不住嘴了，一个个都吃的肚子溜圆，在校内外遛弯。还不到下半夜的时候，拉肚子的人一个接一个，甚至有的人刚拉完了提上裤刚出去又不行了，还没来得及脱裤就拉稀了。整个学校十几个老师也就父亲两三个人没事。其余的都拉趴下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他们那里到了雨季特别好过，因为是洼子地，到处是水，去台田瓜地也得划船。那里盛产羊角蜜，又脆又甜，一眼望不到边。父亲学会了划船，没事也是和同事们去吃甜瓜。渐渐的父亲也学会了挑瓜的手艺，他说无论是西瓜还是甜瓜花纹深而乱的不是直线到头的，蒂巴收的圆的，敲着透声好的肯定好吃

　　到了秋天雨季来临，每家晚上都会点上一盏煤油罩子灯，在河边竖起帘子来。螃蟹看到亮光就会爬过来，等到了帘子口这里，人被挡住了，螃蟹却看不到人，可以直接抓住蟹盖扔篓子里，这叫“照螃蟹”。因为螃蟹每年“七（月）上八（月）下”来产子。到了天明，他们就会用自行车带舵篓去市里卖螃蟹。这时候的螃蟹又大又肥，特别好吃，也能卖个好价钱。

　　他们那里农村特别富裕，因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苇子、蒲子可以编织了卖钱。分粮食和东西也是按照人七劳三的规矩来的。即每人一天七个工分，牲口一头按三个工分来分。所以每家粮食也是吃不了的吃。

　　父母在1962年认识，次年结婚，66年有了大姐，两年后有了二姐才去潍坊团聚的。那时母亲在村里看电磨，二姐没人看，自己在院子里到处爬，母亲干完活回来，闻到二姐嘴里一个臭味，扒开嘴一看吧，全是鸡屎！原来二姐就会三个指头捏着吃鸡屎。母亲赶紧给她抠出来，一遍遍的涮了嘴，漱口。二姐生下来据说一双大鞋就盛开了，从小也没奶吃，是用糖水和饼干喂大的。所以从小就很好养活，啥病不长。至今我们姊妹几个开玩笑说她从小吃鸡屎吃的身体特别好呢。

　　那里哪里都好，就是喝水不行。每年到了天旱无雨时都去湾里去打水喝。都是鸭子，鹅扑棱完了的脏水，挑回家沉淀了喝。所以母亲过不了那样的日子，而且从小没出过远门的她一两年回不来特别想家，只是盼着父亲能调回老家工作。69年父亲回来探亲，听好多人说全国都在搞哪里的可以回哪里工作。于是就去县教革打听下还是真事，人家还问他，你咋不回来呢？父亲说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人家说你愿回来就等着咱章丘县给你下调令吧。回去了你先别说，来了令再说。于是父亲心里就有数了。耐心工作的同时心里可挂挂着回来的事。终于熬到了70年清明节前调令来的那天，当地教革问父亲愿回原籍工作吧？来调令了，父亲明知故问，说真的吗？不回去行吗？人家说调令都来了必须回去！村里和学校领导都不愿让父亲调回来，一个劲的挽留。说不回来可以给盖房子，让母亲去干别的活。可是父母早就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归心似箭了，哪能留得住呢？于是生产队就给找辆大马车，拉着好几麻袋玉米和几袋子小麦还有面粉还有下着蛋的鸡，母亲怀着六个月的我，走了六十里路送到潍坊站。父母坐火车走，行李后期到，和所有人洒泪分别，说日后还会来看大家……
（后记，2007年9月16日妹妹开车带父母又故地重游找到了当年的房东家合影留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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