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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丘直聘五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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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社会,感悟人生,长篇小说《夕烟》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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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4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思考社会,感悟人生,长篇小说《夕烟》介绍
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可曾感受过幸福和温暖。北风呼啸的寒冬中,是谁发现了那缕跳动在冰面上的春光。记忆的深处,有什么能这样令人难以忘怀。
磨难,是一个民族走向繁荣与强大的基石。
                                           村树手记
                                          2010年8月
内容提要:
一场又一场运动,终于把王天佑这个在上海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南下干部清扫出局。当他带着妻女回到故乡大洼村,他所在的安平街即第八生产队,却正处在一场危机之中。由于本队没人愿意当队长,几任外派队长又先后撂挑子走人,八队已经陷入瘫痪状态。眼看二三百口人就要讨饭去了,在公社农具厂工作的王天白,临危受命,回来担任了队长。王天白上任后,除积弊,立新规,率领全队社员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种桃园、种瓜园、种菜园、平整土地、旱地改水浇地、修提水站、开办电磨坊,经过几年的艰苦奋斗,八队终于从落后队变成先进队,工值从十分工不到两毛钱,提高到了五毛多。但这仅仅是解决了社员的温饱问题,离真正的幸福生活似乎仍很遥远。王天白开始感到前途渺茫,渐渐丧失斗志。他先是居功自傲,独断专行,后来又发展到心理失衡,私欲膨胀,直至最终走向堕落。
全书以生产队长王天白从励精图治到腐化堕落的人生轨迹为主线,以随父下放回乡的城市姑娘王冬梅的爱情悲剧为副线,通过对民生的艰难、民族的顽强,以及特定时期人世百态的描写,全面展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国社会从狂热走向迷茫的历史事实。
故事梗概:                        
                              第一章  故乡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第六个年头,全国局势渐渐平静下来。而此时,在上海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南下干部王天佑,全家却被下放回了原籍。
初冬的傍晚,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王天佑带着小鸟依人的妻子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走进了故乡大洼村。走到管理区门口,就见安平街西稍门前围着一群人,王天佑有些纳闷,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突然,“砰”的一声,人群中传出一声枪响。王天佑大吃一惊,以为家乡的武斗还没结束,自己从一个漩涡又掉进了另一个漩涡。但很快,他便从人们的议论中知道,这不过是一场虚惊。
原来,最近安平街上发生了一桩怪事。每天傍晚,随着广播喇叭里《东方红》乐曲的响起,一只青毛梢子黄鼬就在西稍门顶上的神龛里舞蹈起来。人们纷纷传说这只黄鼬成了仙,还在早被红卫兵砸烂的龛台上摆上了香炉。此时的神州大地,正是“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岂能让小小一只异类作祟。民兵排长张大刚怒不可遏,便要将那妖物一枪毙命,但枪声响过,那东西却一溜青烟窜了。
    王天佑在叔伯兄弟王天义家落脚,街坊邻里都来看望,为落难之人送来一些安慰。天佑美丽大方的大女儿冬梅,主动招待大家,认识了队里的姑娘叶子、小云、小月、小红,和男青年大刚、大憨、林子等。第二天,天佑去大队报到,大队支书兼革委会主任张自清和副主任赵新旺接待了他。张自清和天佑解放前一块参加的革命,听说天佑每月有六十多块钱的工资,既欣慰又羡慕。
家里的老房子二十多年没人住,门窗、家具都已破败不堪,天佑忙着请人整修。维持局面的副队长老黏糊通知天佑,队里先借给他家半年口粮。外面突然响起哨子声,冬梅赶忙出来看有什么任务,原来是轮到八队浇麦子了。街上聚集着四五十名社员,因为没钱买灯油,老黏糊让保管员老成子把育地瓜苗用的塑料布卖了废品。老黏糊见狼多肉少,便说夜里干活不方便,不让妇女参加了,引起妇女们的一致抗议。冬梅也赶忙表明态度,说自己不怕困难,却招来一片异样的目光。冬梅第一次参加农业生产,显得很兴奋,她与叶子搭档,很快学会了浇麦子,还学会了怎样省灯油。第二天,大家又拿着提灯到队部灌煤油,因实在无处弄钱,老黏糊竟然甩手而去。看到队里的窘困,冬梅回家拿来粮食钱,解了燃眉之急。老成子给大家分煤油,发现冬梅提灯里还有半灯油,问她怎么回事,冬梅说是按叶子教的办法省的。老成子很感动,举起冬梅的提灯质问大家:人家冬梅一个小号的提灯,还剩了这么多油,你们那些大号的,油都哪里去了?叶子见冬梅不懂世情,便悄悄告诉她,人们争着夜里浇麦子,就是为了赚半灯煤油。冬梅听说这样,心里很沉重。下半夜,冬梅和叶子浇王家老坟那块地,因为前几年平坟的时候,有些坟坑没有填实,“呼隆”一声,泡塌了一个坟坑,吓得两个姑娘跑到了一头。天亮后,冬梅看到水淌得到处都是,心里很是不安,叶子却说别这么认真。浇完麦子,队里没了活,社员们开始歇冬。
安平街是一条东西大街,南北各有四五条胡同,八队的五十多户社员都住在这条街上。别看是一个队的人,一口大锅里抡勺子,但人际关系也挺复杂。大兰子家和张志和家住对门,大兰子的丈夫老田在省城当工人,因为张志和看不惯老田的作派,两家关系闹得很僵。老黏糊吃了饭,爱站在大街上剔牙。看到新任会计顺子拾柴火回来,便嘲笑他当了干部,不注意形象。看到外号“大实在”的地主羔子王金贵挑着尿罐子去自留地浇麦子,便又调侃他想再过成地主。喜欢独来独往的王林子,从东河滩捡回一头半大死猪,想煮锅死猪肉解解馋,却被他爹老叫驴撵了出来。闲极无聊的青年们在街上胡打乱闹,见林子拖着死猪往西去,便问他往哪里拖,林子说给疯婆子送去。疯婆子住在安顺街上,是以前学校李校长的老婆。前几年李校长受不了批斗,玩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就疯了。姑娘们在家里呆烦了,也到街上来透透风。看到冬梅站在胡同口,大憨便蹭过来套近乎,叶子和小云将他奚落一顿。
冬梅家的新式门窗做好了,街坊们来参观,都很眼馋。天气越来越冷了,宽裕点的家庭生上了炉子,看到谁家屋檐底下冒出白烟,生不起炉子的人便赶来凑热闹。
年终决算公布了,大家纷纷跑出来看决算表。今年的八队,因为外派的队长半路撂了挑子,会计大云子结婚一走,刚初中毕业的顺子接了会计工作,还摸不着头脑,副队长老黏糊又一味糊弄,所以,各项工作搞得一团糟。李玉柱光棍一人,往年能余四十多块钱,今年却只余了二十多块,他年底要结婚,正是用钱的时候,看到一分钱不兑现,便率先闹了起来。接着,大刚、天义、老叫驴等人都吵起来。叶子看到她家只余了二十三块钱,还不兑现,眼里含着泪,哽咽着说:劳动了一年,还盼着做条新裤子过年呢。冬梅挽着她的胳膊,心里酸酸的。
                           第二章   过年
这天,冬梅去叶子家串门,刚走进叶子家的胡同,只见一个挺拔俊秀,穿着干净利索的小伙子迎面走来,两人互相礼貌地点了点头,侧身而过。冬梅心里不觉怦然一动:农村竟有这样潇洒的男青年,莫非这就是叶子的哥哥。
冬梅正在试叶子娘给她做的棉袄,小云、小月和小红找了来,见冬梅变成村姑模样,大家都笑她说:哎呀,这是哪里来的一个俏媳妇呀?冬梅只是抿着嘴笑,也不反驳。说笑一阵,姑娘们又一起来到冬梅家唱歌。大队文艺宣传队的李雪琴来找冬梅,想请她参加宣传队。冬梅谦虚了一阵,见李雪琴言辞恳切,便同意了。李雪琴走了以后,冬梅问大家为什么叫她大红枣。叶子告诉冬梅说,去年文艺宣传队演出,有个集体舞《军民团结一条心》,演到“大红枣儿甜又香,送给亲人尝一尝”时,演员应该把手里的竹篮向前举一下,那天正好管区齐书记坐在前排,李雪琴是领舞,竟朝齐书记举了两下,队员们一时没反应过来,都乱了套,倒把齐书记惹笑了。打那以后,人们就送了她一个外号叫“大红枣”。
新年到来,文艺宣传队向全大队社员汇报演出,冬梅优美的舞姿和又甜又脆的歌声,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征服了。演出结束,队员们在活动室卸妆,齐书记来看望大家,李雪琴向齐书记介绍冬梅,齐书记握着冬梅的手说,真不愧是大城市来的人。冬梅觉得齐书记的大拇指在自己手背上捻了一下,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李玉柱结婚,因为没钱买新衣服,姐姐大兰子到王天白家帮他借褂子,王天白媳妇张小美很厌烦,连讽带刺抱怨了一通,大兰子只得低声下气地听着。柱子的婚礼由副队长老黏糊主持,姐夫老田担任总管。背毛主席语录、唱革命歌曲、表决心,一套仪式进行下来,柱子已是满头大汗,新媳妇陈小乖却毫不怯场。老田指手划脚,本想在众人面前显摆一番,但安排宴席出了差错,被老叫驴大闹一场,搞得狼狈不堪。青年们闹洞房,新媳妇小乖子耍起了二百五,当着人就铺被子脱衣服,把大家都吓跑了。
快过年了,社员们开始置办年货。一般人家,不过称几斤肉,买几样青菜,客人来了不太寒碜就行。稍好一点的,也就再买几斤点心,预备走亲戚用。大洼村四九逢集,到了二十四这天,王天义就要把年货买全。他买东西有窍门,不是见了什么就买,而是先在集上转一圈,看看什么货少,什么货多。货少的就赶紧买,不然一会就涨价;货多的不用着急,等到快散集时就会便宜。张志和更能算计,他从十九开始赶集,不但赶大洼集,还要把周围的集都赶一遍,价钱不比较几遍不动手。
大年三十,孩子们等着盼着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天一擦黑,东西南北,各条大街上都响起了鞭炮声。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人们纷纷把鞭炮烟花拿到自家门口或胡同口点放,比比谁家日子过得红火。林子没钱买鞭炮,点着了一捆玉米秸,气得老叫驴婆子直骂他是败家子。放完了鞭炮,就可以吃饺子了,天义家的大小子长生见饺子里没有肉,便问怎么是素饺子?天义媳妇说:肉还留着待客呢,等走完了亲戚再吃。
初一早晨,磕头拜祖宗的旧风俗已经革除,人们都来到大街上团拜,互相握着手问:起得挺早呀!意思是,早晨起得早,捡个大元宝!现在只说前半句,既表达了祝福之意,又避开了搞封建迷信的嫌疑,这也是老百姓的智慧。不然的话,满街筒子人笑嘻嘻地拉着手,你看着我,我瞧着你,一言不发,那可滑稽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8-4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新队长
  这个年张自清过得很不舒心,马上就开春了,八队还没有队长。他知道外派队长的路是行不通了,便把八队所有成年男子考虑了一遍,按照心眼子正、脑瓜子灵、嘴茬子硬、脸皮子厚这四项用人标准,选中了在公社农具厂上班的王天白。但和王天白一说,他却不愿干,说趟不了这个浑水。张自清只得请天佑当说客,费尽口舌,终于把天白说服了。在社员大会上,天白对出工、记分、分配这几个关系到社员切身利益的问题重新作了规定,又提出了种瓜园、种菜园、搞副业和平整土地的几个设想。大多数社员都很支持,张志和和王林子却跳出来搅局,他们担心以后不好混,想先给新队长来个下马威。张志和提出天白父亲历史不清的问题,虽然被张自清驳回了,但还是把天白气得满脸铁青。
 天白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北山上那几十亩山坡地里种成桃园。挖树坑时,冬梅和叶子挖到一块大石头,大刚和大憨争着搬石头,结果大刚没搬动,大憨搬起石头扔到了山沟里。石头顺山沟滚下去,差点砸到偷奸磨滑的林子。林子和大憨闹起来,被天白斥责一顿。休息时,冬梅发现石堰缝里有一棵绿色的嫩芽,惊喜地告诉叶子。叶子却淡淡地说,这是一棵老苦菜。尽管叶子满不在乎,冬梅心里还是觉得,春天来了。
 八队正干得热火朝天,大队却又要召开忆苦思甜大会,吃忆苦思甜饭的时候,别人都把掺了地瓜秧的窝头藏到衣兜里,拿回家喂猪,冬梅却当真吃了,叶子后悔没有提醒她。树坑快挖完了,休息时,冬梅为大家表演舞蹈《采茶舞》,一不小心掉到了树坑里,扭伤了脚。天白安排大憨和叶子送冬梅去卫生室,大憨背着冬梅,说闻到她身上有股香味,遭到叶子一阵呵斥。八队的干劲感动了张自清,为了表示支持,派了林业队的人来帮忙种树。冬梅在家养伤,因没能亲手种下一棵桃树,心里觉得非常遗憾。晚上,姑娘们都来看望冬梅,大憨也来问候,却被大家嘲笑了一顿。冬梅看不过,对大家说:大憨是个厚道人,你们不要欺负人家。
 开春以后,队里育地瓜苗没钱买塑料布,天白去找天佑借钱。刚走到街上,忽听从西稍门传来一阵儿歌声:“新队长,真内行,把粪挑到山顶上。洼子地里种西瓜,牛粪堆上开粉坊!”天白知道这是在讽刺挖苦自己,心里冷笑道:一个生产队穷得都快要饭了,还有人在那里胡搅,也不知道这种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四章  憨子的爱
  冬梅的脚好了以后,正赶上队里运粪。大刚看到冬梅身体娇弱,便安排她给大憨拉车子。大憨兴奋异常,推着车子“呼呼”直窜,把运粪的队伍拖了个七零八落。天白开会回来,大刚向他汇报运粪的情况。天白听说大憨把运粪的秩序搞得挺乱,便担心有人趁机捣鬼,检查了记工本,果然发现总数多报了四车。虽然疑点集中在张志和身上,但却拿不出直接证据,天白恨得牙根直痒痒。
   春种工作开始后,大刚这个组到北山种豆子,看桃园的林子寂寞难耐,便蹭来凑热闹。林子神秘兮兮地说,昨天半夜他看到大红枣到管区找齐书记去了。大家对李雪琴的行为很是不齿,都说:一个人再要强,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意思。
   种豆子是男女搭配,男的刨坑,女的点种。大刚考虑到冬梅是新手,种庄稼毕竟要讲点技术,便想让她和自己搭伙,那样可以边干边教她。但大憨却抢着要和冬梅搭伙,冬梅也挺愿意的样子,大刚只得罢了。从此以后,冬梅和大憨便成了固定的搭档。即使是一人单干的活,大憨也要和冬梅紧挨着。锄地时,一人一垄,大憨总要把锄头伸过来,帮冬梅锄半垄。每天上下工,大憨都要等着和冬梅一块走,帮冬梅扛着工具。
   大憨和冬梅形影不离,不但让男青年们吃醋,连姑娘们心里也很不平衡。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倒也不值一笑,但令人捉摸不透的是,冬梅为什么对大憨也这么热乎。小月非常着急,晚上便叫着叶子去问冬梅。冬梅说:大憨老实厚道,和他在一块让人心里踏实。
  林子在北山看桃园,因为吊儿郎当,被天白拿下。天佑听说后,主动要求无偿为队里看桃园。天白觉得不妥,提出可让冬梅妈在家做家务,把天佑挣的工分记在她名下。林子到了大刚组里,一天在地里锄草,休息的时候,与强子斗嘴吊坎子,斗着斗着翻了脸。天白突然来检查,先是将锄断不少地瓜秧的大兰子训斥一顿,又批评大刚不负责任。大刚受了责备,处处小心起来,过了两天在洼子地锄玉米时,见林子干活糊弄,便让他返工,林子不服气,与大刚吵起来,大刚一气之下将他开除出组。林子没地方混工分,想加入柱子组,柱子却不要他。他只得找张志和去说情,张志和便让他给柱子买一盒烟。
  林子的到来,使柱子这个组的格局大变。因为林子干活总落在后面,天白来检查工作时,挨熊的自然是林子,原先那些干活一般的,忽然之间都成了好人,那些差的,也成了中游。林子虽然干活不行,歪门邪道却很多,有时休息得过了头,他就主动去为大家站岗放哨。有一次,林子看到老黏糊来了,便悄悄回来报告,大家赶忙要动手干活,张志和说:怕什么,看我的。他故意逗弄老黏糊,说他那天讲的《三国》讲错了,老黏糊不承认,便又一本正经地讲起来,只讲到太阳落了山。
   今年的麦收,八队是从王家老坟这块地开的镰,虽然地里没了坟,但名字还是这样叫。以前,每块地里都有坟墓,不但占了不少土地,而且种地也不方便。后来上级下达了平坟的指示,一冬天人们就把所有的坟都平了。这也是社会主义新风尚,不能让死人与活人争地。
  小乖子割麦子争了第一,得到天白表扬。张志和冷笑着对林子说:这不是冒傻气吗,妇女干得再好也是八分工,叫人家当枪使,自己还美得不行。林子觉得柱子对自己有恩,不应该看小乖子的笑话,便悄悄地告诉了她。小乖子知道被愚弄,耍起了半吊子,大闹着要求同工同酬,妇女们都跟着嚷嚷起来。
  麦收过后,社员都开始出圈,准备给玉米追肥。冬梅家里因为没有男劳力,便和大刚商量,让他找人帮自己家出圈。两人正说话,大憨黑着脸走过来,生气地瞪着大刚,冬梅感到很是奇怪。姑娘们都笑着说大憨吃醋了。至此,冬梅才终于明白,原来大憨对自己动了心。她心里不觉笑道,这个憨家伙,竟然有这样的想法,怪不得前段时间小月和叶子问自己呢。冬梅觉得必须疏远大憨,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林子与张志和给冬梅家出圈,吃饭时,林子一把抓起两张油饼,见张志和斜眼看他,便讪笑着说来个饼卷饼。张志和却拿起一张饼,说来个单溜。张志和很快吃完一张饼,又拿起剩下的两张饼,冷笑着说,咱也来个饼卷饼。林子两张饼还没吃完,一下子傻了眼。冬梅妈一共烙了五张饼,她本来打算,下力气的人饭量大,一个人吃两张,还能剩下一张。可她哪里知道,这些平常吃不到好饭食的人,见了好吃的胃会变大呢。林子遭了算计,耿耿于怀,又问柱子买烟的事,知道了那也是张志和骗他。林子彻底改变了对张志和的看法,从此记恨起他来。
  天义在自留地里栽烟苗,人们问他种这么多烟干什么,他支支吾吾说自己抽。张志和却不以为然地说,就是去卖,谁还管得着吗?自留地种植自由,怕什么!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吃了晚饭,姑娘们结伴到东河沿散步纳凉。大家正走着,大憨追上来,把一块手绢塞到冬梅手里,扭头跑了。姑娘们都打趣冬梅,说是大憨给她送定情物了。冬梅很尴尬,忙解释自己并无此意。见冬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叶子便把手绢接过去,说明天她去还给大憨,让他不要痴心妄想。冬梅怕大憨受到伤害,让叶子说话要注意分寸。
   大憨失恋了,眼睛直勾勾的,让人见了心里直发毛。往玉米地运粪,他也不要人拉车子,却窜得像一阵风,把大家甩下老远。装车的时候,别人都想偷懒少装一些,他车子满了却还要往上装。装大兰子家的粪时,大兰子挡在车子前面不让他走。大憨瞪着牛眼,也不说话,推着车子便往前顶。大刚赶紧呵斥大憨停下,又从车子里铲出一些粪才算完事。人们都说,大憨这家伙看来是疯了!
   冬梅变得特别敏感起来,她去自留地锄草时,发现地里已经锄过,清晰的大脚印分明是男人留下的;忐忑不安地回到家,却又觉得门外那堆垫圈的土似乎总不见少。她怀疑这是大憨干的,便找到大刚,让他出面制止大憨。大刚却不以为然地说:管他呢,谁愿学雷锋让他学去!你就装不知道,谁的情也别领!
 楼主| 发表于 2012-8-4 12: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化肥
  王金贵老婆是个势利眼,去菜园干活,间了半篮子芹菜苗,碰见小美子,便讨好地送给她一些。小美子心里美滋滋的,做了个凉拌菜,天白感叹说大半年没吃到鲜菜了。小美子埋怨说:你当了这个破队长,家里生活反不如以前了。
  张志和在给队里玉米地施化肥时,偷偷把半袋化肥藏了起来,半夜又施到自留地里。他家的玉米长得又黑又绿,引起社员们的怀疑。天白经过一番调查,确定他偷了队里的化肥,要召开社员大会批斗他。老黏糊阻止他说,捉贼捉赃,对付张邪子这样难缠的人,必须掌握铁证,不然就别招惹他。天白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安排柱子盯紧他,非要抓他个现行不可。
  入伏以后,社员们开始歇晌了。大街上不见一个人影,整个村庄就像睡着了。这个时候,女人们是不舍得睡晌觉的,她们都趁着空气潮湿,忙着搓麻线,纳鞋底。林子从瓜园里偷了个西瓜,打算送来讨好小云,正好姑娘们在小云家大门过道里纳鞋底,便一起尝了鲜。小月称赞林子胆大,说她从瓜园边上走,心里就扑腾扑腾的,生怕人家怀疑她偷瓜。林子说:怕什么,社会主义的东西,本来就是大家的嘛。
  头喷瓜下来,天白安排天义和老黑带人到齐家店卖瓜。去瓜园装车的时候,大家要按老规矩先尝鲜,老叫驴却说队长有令,谁也不让吃。老黏糊见大家吵得厉害,便自作主张,切了两个西瓜,才平息了众忿。
  齐家店和鲁集分属两个地区,看到这里到处烟囱冒着黑烟,沟里淌着黑水,大家都非常羡慕,觉得人家这里真是富得流油。晌午,大家都想去饭店好好地撮一顿,但管钱的老黑却很抠门,说烧饼尽管吃,要想喝酒吃菜,门也没有。大家很是不满,天义忙劝解说,西瓜在家里已经过了秤,帐要是不对,老黑回去没法交差。回来的路上,老黑给每人买了一只二分钱的冰棍,算是安慰一下大家。
  玉米已经一人高了,天白要求锄第三遍地,不少人都发起了牢骚。三伏天,玉米地里又闷又热,别说干活,就是进去站一会,全身马上就湿透了。张志和锄地一锄盖一锄,被天白逮了个正着,说他破坏农业生产。在批斗张志和的大会上,天白提起了偷化肥的事,却被张志和反咬一口,说一没物证,二没人证,纯粹是诬陷。正不可开交,林子突然站出来,揭发了那天夜里他看到张志和偷化肥的经过。张志和终于无话可说了。
  趁歇晌的功夫,天义顶着白花花的毒太阳,在自留地里打烟杈子。张志和背着筐子从他身旁走过,天义知道他是去割草,心里感叹道:这真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就是心眼不太正当。起了晌,天义和天白在街头等社员出工,张志和背着一筐青草,低头从二人面前走过。天白冷笑说:怎么样,耷拉头了吧。天义说:一个街上住着,不要争这些高低。
                              第六章   初恋
  傍晚收了工,男人们先在东河水库里洗个澡,老田也拿着毛巾肥皂一摇一摆地来了。张志和一见他这酸样就来气,便心生一计,趁老田教强子学蛙泳的机会,偷偷把他的肥皂藏在林子衣服下面,好让他们来个狗咬狗。但阴差阳错,他的计策没有成功,白让林子得了一块肥皂,气得他差点扇了自己嘴巴。
  闷热的夏夜,姑娘们结伴到东河里玩水纳凉。这股从水库大坝底下渗出的水,又清又凉。借着夜幕的掩护,她们脱去外衣,半裸着身子,在清凉的河水中嬉戏。看到冬梅穿的是系带的胸罩,大家都很好奇,纷纷问这问那。冬梅讲了在上海时有个男人专偷女人内衣的故事,这些农村姑娘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变态”一词也是头回听说。第二天晚上,冬梅悄悄换上游泳衣,要到东河水库里游泳。大家害怕出事,劝她不要冒险。冬梅说这点小水洼算什么,在上海时她曾多次横渡黄浦江,便执意下了水。冬梅在水库里畅游了一个来回,仍不想上岸,试水深时小腿抽了筋。姑娘们都吓坏了,叶子赶忙跑到不远处科技队的小屋,把她哥哥新生叫了来,将冬梅救上岸。
  老黏糊老婆死得早,两个闺女出嫁后,家里是上了年纪的老娘做饭,经常赶不上钟点,弄得他饥一顿饱一顿的。这天,老黏糊又吃晚了,出门时已是半过午。看到王金贵也是才出来,老黏糊便训斥他吊儿郎当。王金贵说他娘快死了。老黏糊说死了好,还能少受点罪。王金贵家是安平街上的地主,解放前夕,他爹老财奴让溃兵绑了票。这个舍命不舍财的家伙,始终不肯说钱财藏在什么地方,结果被撕了票。解放后,老财奴婆子顶了地主的名,接受改造,经常扫大街,挨批斗。半年前,地主婆得了病,瘫在炕上。王金贵老婆说已经和婆婆划清了界限,连碗水都不端。倒是王金贵还有点人味,把屎把尿地伺候。
   老黏糊今天要领着妇女们间胡萝卜苗,他迈着四方步,哼着小调来到菜园。妇女们听见他唱黄色小调,一齐围上来,七手八脚把他摁倒在地,又拧又掐,说是开他的批斗会。他也趁机在她们身上摸索几把。折腾了一通,老黏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里却感到很舒服。他看到大兰子筐子里尽是些手指头粗的胡萝卜,便斥责她怎么拔大的留小的,干事太没腚眼子。大兰子却不以为然地说,没娘的孩子长得更快。老黏糊也不再和她理论,他认为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和别人翻脸。在和群众的关系上,他觉得自己比天白强多了。天白走到哪里,人家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他。
  立秋以后,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姑娘们吃了晚饭,还是到东河散步玩耍。静静的夜晚,一阵悠扬的笛声从东山果园方向传来,引起了冬梅的注意。笛声缠缠绵绵,如泣如诉,让人觉得很是神秘。冬梅在心里暗想着这个吹笛子的人,觉得只有内心世界非常丰富,表面又不爱显露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格调。她觉得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叶子的哥哥新生。新生和一般的农村青年有很大的不同,他那种淡淡的,略带忧郁的眼神,只有在城市里才会见到。只是,自从那晚新生救了她,撂下一句轻声的责备走了以后,好多天没见过他了。
  第二天,天白安排社员们到东山割草,休息的时候,冬梅借口渴了,让叶子领着她来到科技队的试验田。冬梅从没和新生认真交谈过,这次便以参观试验田为由,向新生问这问那,说了不少话。在看园的小屋里,见到新生当宝贝一样收藏着的两本残缺不全的《十万个为什么》,冬梅说自己有一套完整的,可以送给他。叶子见冬梅对新生很热乎,心中暗暗高兴。
  中秋节到了,天佑去供销社买了十斤月饼,他盘算着,二十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在家里过中秋,像天义母亲、天白父亲这样的长辈和支书张自清那里,都应该表示一下。晌午他从北山桃园回来,不等吃饭,先来给二婶送月饼。进了门,看到天义一家人围着一锅煮地瓜,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并无一丝过节的气氛。天佑不由得感叹道:唉,解放二十多年了,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还是这么艰苦。
  种完麦子,全队的人都到河东刨地瓜。白天刨,晚上分,别人都累得唉声叹气,小云却一脸笑嘻嘻的。原来,小云找了对象,家是山后庄的,正在部队上服役。两人虽然没见面,但书信来往,小云很满意。小月和小红听了,便说山后庄那么穷,至今连电都不通,劝小云要考虑仔细。小云脸上一下子由晴转阴,心里发了凉。冬梅忙安慰她说:家里穷点没什么,只要人好就行。要是在部队上干得好,说不定还能提干呢。小云又高兴起来。
  一天,小云悄悄地问冬梅海枯石烂的“枯”怎么写。冬梅说连面还没见,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小云说,现在不是时兴“海枯石烂,永不变心”这句话吗。冬梅说,两人关系还不成熟,不要随便发誓,这样会显得自己太轻浮。小云觉得遇到了知己,拿不准的问题就向冬梅请教。冬梅既帮了她的忙,又分享了她的幸福。
 楼主| 发表于 2012-8-4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闹鬼
 队里的老黄犍年老体衰,耕地时摔断了腿,天白带人拉着它到公社兽医站看伤。兽医站的人说已无治疗的必要,出具了宰杀证明。大家把老黄犍拉回来,打算在饲养场后面的杨树林里宰杀。夕阳西下,听到嚯嚯的磨刀声,也许知道末日临头,老黄犍眼里突然滚出一颗浑浊的泪珠。老黑心里一紧,忙用破麻袋把牛眼蒙住。唉,老黄犍下了一辈子力,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怎能不叫人哀怜。
 夜幕降临,饲养场里飘起煮牛肉的香味,很长时间没见腥荤的人们,实在忍不住馋涎,四周响起一片吸溜口水的声音。夜色渐深,牛肉终于煮熟了。天白见五保户二奶奶颤颤巍巍地站在队伍后面,便接过她的碗,让掌勺的柱子先给她盛上,接着又照顾了几个抱孩子的妇女。排在前几名的小乖子心中火起,一把夺过柱子手里的勺子,和天白大闹起来。老黏糊忙出来打圆场,连劝带哄,总算把小乖子打发走了。天白心里恨恨的,对这样的滚刀肉,也实在没办法。
   小乖子凭着说一不二的半吊子作风,完全取得了家庭领导权。这天晚上,她说在供销社看中了一块花布,想做个套棉袄的褂子,忙打发柱子去姐姐家借钱。等了半天,不见柱子回来,小乖子便找到大兰子家。原来,柱子在姐姐家没借到钱,已经走了。大兰子向小乖子诉苦说,别看老田是个挣工资的,可他只顾自己风光,根本不管家。有时别人托他买东西,平价的买不到,他倒贴钱买了高价的,却和人家说是平价的,就这么死要面子。小乖子不耐烦,从大兰子家出来,快到家门口时,发现后窗下有一个黑影。她想,自己一肚子火正没处撒,偏有人来找骂,便大声喝问是谁。那黑影倏地矮了下去,一动不动了。小乖子壮起胆子,又喊了两声,那黑影并不答腔,却像一朵黑蘑菇似的旋了过来。小乖子魂飞魄散,尖叫着又跑回了大兰子家。第二天,小乖子逢人就说她遇见鬼的事,但却没人相信。
  立冬以后,天气慢慢地冷了。一个穿着补丁衣服,头发黄黄的小姑娘,坐在天佑胡同口的碾子上,神情木然,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北风吹》,唱得人心里直发酸。冬梅妈听说她是天义媳妇的外甥女,要借钱买一斤盐,但她姨却不在家。看到天色已晚,冬梅妈便拿来一个白面馒头给她,告诉她供销社已经关门,让她明天再来。小姑娘一边走,一边悄悄把馒头装进衣袋里。
  天白按照他制定的计划,开始组织全队社员平整土地。天义白天参加整地,晚上便打夜作加工烟叶。队里的地整到一半时,天义的烟叶就加工完了,共有一百二十多斤。天义向天白请假去齐家店卖烟叶,天白提醒他注意影响,不要让队里人看见。天义五更起来,背上四十斤烟叶,摸黑出了门。他不走大路,而是走翻越东山的小路,虽然难走一些,但也近了不少。四十斤烟叶,一半发给贩子,一半自己卖,共卖了五十多块钱。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改变家庭生活的愿望,就要变成现实了。
  下了大雪,队里停了工,冬梅在家闷得慌,便装作找叶子,看看新生在家没有。到了叶子家,不但新生没回来,叶子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冬梅踏雪向东山果园走去,红围巾在雪野里分外惹眼。新生见冬梅踏雪而来,心中不由得怦怦乱跳起来。最近,他已看出冬梅在主动接近自己,但却不知该怎么办。他觉得,冬梅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自己不应该有任何非分之想。
  新生装出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领冬梅参观他的土温室,冬梅显得很兴奋。参观完,二人来到小屋里,谈起读书,冬梅说,像《十万个为什么》这样的科普读物,因为讲了太阳黑子的事,现在也成了禁书,实在太极端了。二人叹息一番,新生想起秋天采的菊花,便给冬梅煮菊花茶。冬梅闻着菊花的清香,打趣说:你这里真像陶渊明的世外桃源。新生说:我可不是要像陶渊明一样逃避现实。冬梅说:采菊东山下,相伴有红颜,你当然不是逃避现实了。新生一下子红了脸,冬梅也尴尬起来。
  下了雪,大刚开始在房前屋后的雪地上寻找黄鼬的踪迹。他在墙角下上夹子,在大门过道的阳沟口安上笼子,每年冬天,都能逮住几只黄鼬。二弟强子对这个不感兴趣,他钻研的是无线电,想在一块磁铁上缠上铜丝,做成一个广播喇叭。这天晚上,三弟小勇和四弟小猛,相伴着去五队同学家借小说。小哥俩一边走,一边讨论着地主婆死了以后,大实在是否升级当地主的事。走到东稍门,猛地看见雪地里蹲着一个黑影,哥俩喊了几声,黑影既不动弹,也不出声。这时,大刚正好从大队开完民兵会回来,一拉枪栓,那黑影却说了话,竟是失踪了好几年的李校长。原来,李校长跑到了东北老林子里,如今看到局势稳定了,便偷偷地回来了。李校长问现在是东风战斗队掌权,还是红旗战斗队掌权?大刚说:战斗队全都完蛋了,现在还是老支书当家。
   李校长回来,经过审查,并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那句“毛主席的书法是狂草”的话,被红卫兵抓住辫子,说他污蔑伟大领袖,这也是小将的无知。但他脱离公职好几年,校长自然是干不上了,只能当个代课老师。
   地里上了大冻,整地的工作也完成了,天白终于松了一口气。年终决算公布出来,工值是十分工三毛钱,可按百分之八十兑现。大家看了决算表,都很高兴。天义家虽然仍欠队里二十多块钱,但自留地种的烟叶却卖了一百五十多块,他也在心里偷着乐。
                             第八章   批斗会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天义今年手头宽裕,除买了肉和各种蔬菜,还藏藏掩掩地买了一个猪头。年初三,天义郑重地招待省城来的表哥一家,一大桌子菜,客人却没吃几口。孩子们都很敬佩城里的亲戚,要是乡下亲戚,非把盘子吃个底朝天不可。第二天,天义拿剩菜招待内弟,惹得媳妇很不高兴。
   老田为了巴结队长,请天白去他家喝酒,天白推辞不过,只得赴宴。天白过去和老田并无交往,只从表面上觉得他有些装腔作势。这次一接触,发现老田倒是个实在人,肚子里也没几根弯弯肠子。看到大兰子一个人在家带着一帮孩子,过得鞋趿拉袜趿拉的,天白心里便有了几分同情。
   春天到了,东河里的杨柳冒出了嫩芽,杏花、桃花、梨花次第开放。燕子乘着河风来了,蜜蜂寻着花香来了,小虫们都从它们冬眠的地方钻出来了。几场细雨过后,整个大地换上了绿装。暮春的一天,冬梅早早吃了晚饭,拿着一只口琴,在东河滩一棵柳树旁等新生。这是新生吃完饭回果园的必经之地,她要把这只口琴送给他。等了老长时间,不见人来。忽然,从东山果园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冬梅知道新生没回家,便找了来。一轮明月升起,把四周照得亮堂堂的。果园里花团锦簇,树影婆娑,微风吹来,花香袭人。新生见冬梅来了,又惊又喜。两人说一会话,吹一会笛子,唱一阵歌,不知不觉夜已渐深。新生送冬梅回家,过河时,冬梅突然一下抓住了新生的手。新生像触了电一样,胳膊直直地一动不动。走到东稍门,冬梅撒了手,新生才长出了一口气。
   每年麦收时节,学生们都要放假。高中生跟着社员割麦子,初中生在村头站岗,小学生便去拾麦穗。今年八队的初中生是小勇和长生,他俩在东稍门站岗。麦子割完后,连着下了两场雨,麦穗不是发了霉就是生了芽,小学生们都停了工。天白的儿子小骡从东河捉鱼回来,看到小勇和长生扛着红缨枪很威风,便乞求长生把红缨枪给他耍两下过过瘾。王金贵扛着锄头,挺着大屎包肚子从坡里回来,孩子们悄悄商量要看他发电报。原来,王金贵有一个毛病,一紧张,牙齿就打得得,人们都笑他是给台湾发电报。
   小骡把红缨枪朝王金贵猛地一晃,大声喊道:站住!举起手来!偷麦子了吗?王金贵吓得一哆嗦,锄把上的水罐子啪嚓一声掉在地下,撒出一些发灰的麦粒。孩子们见抓到了盗窃分子,便押着他来到大队。赵新旺表扬了孩子们一番,让把王金贵先关起来,晚上在八队开批斗会。
   人们听说王金贵偷麦子,都很好奇,但一看到破罐子里那点发霉的麦粒,却很失望,觉得赵新旺也太小题大作了。天白开始也有些不以为然,后来想起队里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觉得这倒可以起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批斗会进行到一半,赵新旺动员大家揭发地主羔子的反动言行。老黑媳妇说,有一回她笑话王金贵穿着半吊子裤,就像一只呆头鹅,王金贵说他小时候穿的是绸缎,可精神了,这不是念念不忘地主少爷的生活吗。小乖子也揭发说,有一回在洼子地锄地,歇着的时候,王金贵一筐子一筐子往外捡石头,问他闲着歇歇不好吗?他说,这块地原先是他家的,过去哪里有这么多石头,把好地糟蹋成这样,真是叫人心疼。小乖子说他这是污蔑社会主义。赵新旺说他这是想变天,让保国带领民兵去王金贵家搜查,看有没有变天账什么的。张志和悄悄对大刚说,找变天账应该到老家去。大刚会意,便领着人直奔王家大院。
   王家大院是王金贵家的老房子,土改的时候分给了老叫驴,王金贵一家住到了牲口院子里。大刚扒了老叫驴家的炕,找到当年老财奴藏的房契地契和一坛子银元。林子看到从他家里搜出这么多宝贝,两眼发直,傻了。有一年天冷,烧暖炕烟道不通,老叫驴要掀开炕砖看看,他懒在炕上不动,就没掀成。林子悔完又恨,他恨大刚,不是他这么卖力,怎么会找到这些宝贝呢。又恨张邪子,要不是他提醒,大刚哪里有这脑子。最后,他又恨王金贵,他要不捡那两把烂麦子,哪里会惹出这些事来。
   看到起出了宝贝,赵新旺也没心开批斗会了,想卷着东西走人。天白见事不好,一面派强子去找张自清,一面让大刚把大门插死。保国拉着枪栓,大刚、大憨一帮人并不退缩,赵新旺气青了脸。正对峙着,张自清来了。天白一番苦求,张自清同意把这坛子银元留给八队,作为他们搞副业的启动资金。
   林子心里憋着一股火,和谁说话也没好气,看见什么也不顺眼。王金贵却好像并不当回事,仍挺着大屎包肚子,扛着锄头一撅一撅地去锄地。收工路上,林子见王金贵小心地扶起路边被人踩倒的玉米苗,不觉悲愤交加,狠狠地踹了他几脚,又踢倒一片玉米,才有些解气地扬长而去。
 楼主| 发表于 2012-8-4 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电磨坊
  那些银元拿到银行换了一千多块钱,天白和队委们讨论,决定开办一个电磨坊,并派柱子去省城找老田买磨面机。柱子这个在家里一分钱不花的人,到了省城,却要先去饭店好好地撮一顿。他学着城里人的样子,一个人点了两个菜。因为把散啤酒当成了绿豆汤,遭到女服务员的耻笑。柱子想挽回面子,便又点了一个最贵的菜,一盘辣子鸡。结账的时候,还愣充大方,二分钱的找零也不要了。柱子回来后,老成子说他吃饭花的钱太多,不给他报销。柱子只得找天白,撒谎说请姐夫吃了顿饭,欺骗天白签了字。
  天白找了几个人帮厂里来的师傅安装磨面机,老黏糊蹭了一脸黑油,却很兴奋,到处炫耀说他帮着安的机器。天白把强子、大兰子、天义媳妇安排到电磨坊,社员们都有些眼红。张志和鼓动人们要讨个说法,可大家一见了天白,却都如鸟兽散。
  天白本来想把冬梅安排到电磨坊,却被天佑谢绝了。天佑觉得冬梅年纪轻轻的,应该多在风雨中锻炼。这天,冬梅跟天义一组人在河东打棉花杈子,因为好几天没见到新生,休息的时候,便去东山果园找他。新生正给几棵他管理的果树疏果,冬梅看到两棵果树很特别,一半结着苹果,一半结着梨,便问是怎么回事。新生说这是他搞的试验,一棵是在苹果树上嫁接的梨,一棵是在梨树上嫁接的苹果,但都没有结出米丘林那样的苹果梨。冬梅说小时候看了米丘林的故事,她还想,要是在土豆上嫁接西红柿,让一棵植物上面长西红柿,下面长土豆多好呀。后来才知道,这纯粹是异想天开,科学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
  冬梅听说小光因为工分的问题回了六队,科技队就剩了新生自己,便想找老支书把她调来,却遭到新生的反对。新生怕一男一女成天泡在一起,容易让人家说闲话。冬梅说咱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搞科学种田,谁爱说什么说去。但新生始终不同意。
  电磨坊开张两个月后,已经挣了六百多块钱,平均每天挣十块钱。但电机和磨面机功率不配套,又加上经常停电,耽误了很多买卖。天白考虑了一番,决定再买一台柴油机。有了柴油机,不但提高了加工量,还实现了全天候工作,每天挣的钱达到了十五六块。天白很为自己的决断沾沾自喜。
  三秋大忙开始了,队里一边收玉米,一边运粪耕地,准备种麦子。天白看到场里剥出不少嫩棒子,便让分给社员煮了吃。张志和与一帮人在街上蹲着闲扯,见赵新旺走过来,便故意引诱柱子,说出分嫩棒子的事。赵新旺因天白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早就心怀不满,而那坛子银元,又让他吃了个大窝脖,一听八队私分粮食,心中大喜。他趁张自清不在家,忙召集民兵,押着天白到全大队游街示众。天白被整得灰头土脸,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在中国这个社会,唯下不唯上根本就是死路一条。此后,便对赵新旺恭敬起来。
   秋收秋种结束以后,天白按原定计划开始平整土地。社员们看到电磨坊挺挣钱,估计今年工值能上四毛,不用动员,人人抢着出工,都想多挣些工分。张志和却没有多少热情,他明白,队里工分值再高,对他这个缺粮户来说,日子也好不了多少。他从天义家的变化受到启发,觉得必须找个挣钱的门路。琢磨了很多天,想起在齐家店卖西瓜时,曾到一个瓷窑厂里去过,当时不少人正排队买窑货,他随便问了一下,说是在处理次品。他见那些次品货仅仅是烧制时走了样,并不影响使用。一个盛粮食的大缸卖四块钱,一个既能洗衣服也能洗澡的大盆卖两块钱,比正品要便宜一半。他想,现在社员家的生活都挺紧巴,买东西就图个实惠,要是倒腾点这样的窑货,肯定好卖。
   整地工作一结束,张志和便去齐家店倒腾窑货。他是个天生的买卖精,上货的时候,拼命地讨价还价,力争把价钱压到最低。卖货的时候,又察言观色,看人定价。手里缺钱的人家,可以用粮食换,但每斤粮食要少算一分钱。不买窑货的,如果有急事用钱,也能直接把粮食卖给他。齐家店五天一集,张志和上午卖粮食,下午去窑厂上货,一卖一买,当天办完。窑货和粮食两头赚,一趟买卖完成,赚了十三块钱。张志和盘算着,到年底还能跑七八趟,赚个百十块钱没问题。
  一天,张志和在齐家店遇到天义,发现了他卖烟的秘密。张志和听说天义把烟叶发给贩子,每斤少卖了两毛钱,很是替他惋惜。天义说:干什么也不能太贪,要是都想把钱攥到自己手里,别人还怎么混?张志和说,拿刀子割自己的肉,他可受不了。
  年终决算出来了,工值是四毛一,分红全部兑现,余钱户们看了非常高兴。冬梅和叶子来看决算表,正好小云、小月、小红也在那里。大家商量着分了红,一齐去鲁集百货商店逛逛。小云愁眉不展地说,她要在春节前结婚,可对象家摆不起酒席,不知该怎么办。冬梅说,可以旅行结婚嘛,又新式,又简省。小云一下子被提醒了,高兴起来。
   小云去部队旅行结婚,姑娘们一起到鲁集送她。经过照相馆时,冬梅说:时间还早,咱们姊妹五个照个合影吧,以后说不定就要天南地北了。出来的时候,碰上鲁集街的一帮坏青年,拦着路不让走。姐妹们都吓得不行,冬梅挺身而出,怒目圆睁,操着普通话一阵呵斥,把那帮家伙镇住了。这些爱欺负小地方人的人,见了大地方的人,也会心怯。
                            第十章  开荒
    过完年,天白开始筹划在北山修提水站。他打算每年拿出电磨坊收入的三分之一,第一年先修一个蓄水池,然后用两三年的时间逐步完成配套。天义是个精于算计又很务实的人,他觉得凭一个生产队的力量搞这么大的工程未免太吃力,应该请大队支援。天白说等把蓄水池修起来,再找大队不晚。
  全队社员在北山上修蓄水池,张志和却又倒腾窑货去了。林子向天白告状,要求开他的批斗会。天白懒得动干戈,便让老黏糊通知张志和,倒腾窑货可以,但要把欠队里的钱交上。蓄水池建成后,天白去找张自清,请求大队支援。张自清说,大队想买台拖拉机还没凑够钱呢,这种投入大见效慢的工程,还是等几年再说吧。
  林子听说让张志和往队里交钱,心想,老白这一招可比批斗会狠多了,张邪子是个财迷,这下打蛇正好打在七寸上。林子很是幸灾乐祸了一阵。几场春风刮过,几场细雨洒过,梧桐树叶渐渐长大长圆了的时候,林子便开始难受起来。最近两年,一到这个熏风醉人的时节,林子就会觉得浑身鼓鼓涨涨的,越是夜深人静,越是难以入眠。每天晚饭后,林子便到处逛荡着消愁解闷。他熟悉村里所有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那些令小商贩们头疼的,曲里拐弯的像迷宫一样的小胡同,他就像鱼儿一样在里面自由自在地游走。
  一天晚上,林子趴在东稍门顶上,目睹了小光和小月亲热的场景。一阵心跳过后,却是无尽的惆怅。他想起小云,那么气派的王家大院,怎么就不能让这妮子动一点心呢?小云真是鬼迷了心窍,为了一个当兵的,宁愿嫁到山后庄去受穷。林子正愤愤不平,却又见新生送冬梅回来,看到两人在树影里吻别,他的心脏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动,四肢一阵阵痉挛。一番精神摧残过后,他又为这个本家侄女惋惜起来,一个城市姑娘,又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这样不自重呢。新生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一个高中生吗,不就是会成天装模作样、自命清高吗?再了不起,也是个玩土坷垃、挣工分的。林子觉得必须报告天佑,让他管一管冬梅。
  天佑听了林子的报告,却感到很欣慰。他一直担心女儿看不上农村青年,不愿在农村扎根。现在看来,这种顾虑完全是多余的。天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新生在性格上有没有他父亲赵敬涛的遗传。刚解放的时候,天佑在区里当区长,赵敬涛是土改工作队副队长。这个对上级政策背得滚瓜烂熟的人,干起工作来却很幼稚,政治上表现的极不敏感。当时,穷人害怕变天,不敢斗争地主,分了东西不敢要,分了地不敢种。为了打破僵局,区里开会研究,决定镇压几个放过狠话的地主,赵敬涛却说不应该为了几句气话杀人。天佑批评他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革命的犯罪,你这种麻木的思想不改变,将来要吃大亏的。结果,他还是在四清运动中倒下了。
  天佑觉得应该对女儿的婚姻大事负责,便找张自清打听赵敬涛自杀一事。张自清说,四清的时候,查出了山后庄一户漏划的富农,工作组找赵敬涛调查情况,他坚持认为山后庄那样穷的地方不该有富农,和工作组闹僵了,后来不知怎么就自杀了。不过,他的家属并没受到影响,还是享受贫下中农待遇。
  天佑让冬梅带新生来家串门,以便看看他的行事为人。经过几次观察,天佑发现新生并不像他父亲那样迂腐,他与他父亲最大的区别,就是从不乱说话,尤其是对一些敏感的问题,往往选择沉默。天佑觉得这是一种成熟的标志,但也有些缺乏青年人的锐气。
  新生和冬梅公开来往后,关系好像一下子进了一大步。冬梅家里有什么事,新生便主动来帮忙。一个女婿半个儿,看到冬梅和新生甜甜蜜蜜的样子,天佑夫妇也打心眼里高兴。
  齐书记三十七八岁,在大洼管区已经呆了三年。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年纪,既对现状心有不甘,也没了年轻人那种猛打猛冲的劲头。除了做点上传下达的事情,日子倒也过得清闲。但时间长了,清闲就会变成孤独和寂寞。因为齐书记家远,一个月回不去一次,每天晚饭后,他常常独自一人在大院里散步,默默地看那些热烈开放的花树。终于,老天眷顾,让他认识了李雪琴,这位青春四溢的女子,就像春天灿烂的阳光,不但把冬天的寒气一扫而光,更使世界变得五彩缤纷。身心的愉悦已然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但现实中的小麻烦却无法回避。自从大洼那个挖茅房的管制分子“麻副官”趴了窝,管区里的茅房就没人挖了。齐雨同志并不是失去了劳动人民的本色,他曾想去社员家借工具自己挖,但挖了粪实在没地方倒。考虑了半天,觉得还是去街上找个人,搭上一盒烟,让人家直接挖走算了。
  齐书记朝安平街上的一群人走来,还没到跟前,那些人却一哄而散,只剩下张志和,洋洋不睬的。齐书记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张志和听到是挖茅房,还有一盒烟,便痛快地答应了。原来,张志和在大洼与山后庄搭界的大沟沿,偷偷地开了一块队里的撂荒地,种上了地瓜。因为缺粪,地瓜秧长得很不好。张志和晚上悄悄地把挖的粪挑到开的荒地里去,几天的功夫,黄焦焦的地瓜秧就变得又黑又绿了。在附近干活时,他便装作去沟里解手,到地边巡视一番。看到有放牛放羊的,他就吆喝人家,不要靠近地边。
  张志和的一举一动,被林子看出了端倪,几次盯梢,弄清了真相。林子兴冲冲地向天白报告,问怎么办。天白让他先不要声张,等着瞧。秋收刚开始,天白说山后庄的人爱偷庄稼,让大刚带人把大沟沿那片地瓜刨了回来。张志和遭了暗算,气得差点吐血。
  张志和给他家的白狗起名白子,训练作揖、趴下、打滚,故意糟蹋天白。小骡放学回来,见小二子在街上耍狗,便冲上去和他理论,两人撕巴起来。小骡哪是小二子的对手,吃了亏,哭着回家向天白告状。天白气歪了鼻子,却是无可奈何。林子讨好说:白哥,此事小菜一碟,兄弟给你摆平。过了几天,张志和突然骂起大街来,他家的那只狗成了没牙的烂嘴狗。林子向天白报功说,他拿刚出锅的热地瓜缠上麻披,抹上大油,扔到了张志和的狗窝里。
 楼主| 发表于 2012-8-4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队长的权力
  秋收结束,地净场光,天白准备组织社员整地。开完队委会,已是黄昏时刻,大喇叭里突然通知各生产队长去大队开会。天白以为有紧急情况,急忙赶到大队,却是要偷偷分给队长们一人两条日本化肥袋。天白拿着化肥袋回家,向小美子炫耀,问做裤子还是做褂子。小美子冷笑说,当了好几年队长,总共给这点好处,得意什么。天白讨了个没趣,不再理她。睡觉的时候,小美子却热情地偎过来,与天白商量是染青的还是染蓝的。
  天白正带领社员们整地,老叫驴婆子急急火火地跑来说,老叫驴在家里蒙着被子生闷气,不去耕地。天白忙跟她回来,问了半天,才知道是队里发给老叫驴的鞭鞘子被老鼠咬坏了。天白满不在乎地说:这算什么大事,叫老成子再给你一根就是了。两人找到老成子,老成子却不同意,说耕地的人一年一根鞭鞘子是老规矩,不能破这个例。天白脸红脖子粗地说:规矩能定也能改,我堂堂的一队之长还当不了一根鞭鞘子的家吗?老成子见天白发了火,也不敢理论,拿出一根鞭鞘子,没好气地扔给老叫驴。
  李雪琴在地区完成了赤脚医生培训,并没回大队卫生室,而是直接进了公社医院。人们有些嫉妒地说,赤脚的怎么变成穿鞋的了。李雪琴住在医院宿舍,每星期回家一趟。星期六下午,她认真打扮一番,戴上口罩,背着一只黄书包,便向大洼走来。因为还没买到自行车,只能步行,也就是人们调侃的坐十一路汽车。即使这样,路边干活的人们还是投来羡慕的目光。进了村,走到管区门口,只听安平街上的一帮孩子朝她喊:戴口罩,讲卫生,捂住腚眼不透风!她很是厌恶,一边往家走,一边想,现在这些孩子也真是的,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羡慕、嫉妒、恨。
  这伙孩子里面,领头的是小二子,他本来明年该上初中了,因为被体育老师揍了一顿,就不上学了,在街上当起了孩子王。本来,小二子是很崇拜体育老师的,体育老师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走路晃着膀子,很有男子汉气概。但自从二丫来学校当了老师,体育老师就变得娘娘们们的了。二丫是冬梅的妹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打扮时髦,一些学生背后都说小王老师是资产阶级小姐。小二子对这个小王老师很看不惯,决定让她吃点苦头,便把装满粉笔灰的纸盒放在门顶上,小王老师一推门,粉笔灰撒了一头。这不知碰到了体育老师哪根筋,他把小二子堵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一顿耳光扇得他眼冒金星,鼻孔流血。小二子辍学后,便领着一帮学龄前儿童去报复体育老师,学生上体育课时,他们就在操场边喊:一二一,马抬蹄!一二一,马抬蹄!把一个整齐的队伍笑得前仰后合,乱了屌套。
  天气渐冷,早晨起来,地上结着一层薄霜。小美子穿着化肥袋做的裤子,得意洋洋地去整地,妇女们都眼馋地嘀咕起来。小乖子便说那顺口溜:大干部,小干部,一人一条化肥裤。染青的,染蓝的,就是没咱社员的。小美子本想显摆一下,却惹起了众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就像做了贼。
  天白去大队开会,赵新旺突然和他套起近乎来,让他很是奇怪。散了会,赵新旺把天白叫住,说他家里盖房子,想从八队借一百块钱。天白想起队里有不能把钱借给外人的规定,迟疑了一下,但觉得不能得罪赵新旺,便答应了他。天白去找老成子拿钱,想到又要费一番口舌,便埋怨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制度定得太死,没有一点灵活性,真是作茧自缚。
  天白把钱给赵新旺送来,赵新旺问写不写借条,天白虚让了一下,他便把钢笔收了起来,天白傻了眼。没有借条,就无法落账,天白只得写了个说明,要老成子一起签上名,权当借条。老成子磨磨蹭蹭不愿签,天白不耐烦地说:不就是一百块钱吗,又不是卖身契,出了事我负责。老成子只得签了名。
  事后,老成子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头,便悄悄地告诉了老黏糊。并忧心忡忡地说:原先那些队长压不住阵,底下的人就无法无天。现在他当队长,底下的人倒是不敢动了,他又胡作非为起来。两人商量,年终决算会上串联队委们敲打他一下,刹刹他的威风。
  小雪以后,齐书记组织全管区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在南坡大队召开了一个农田基本建设现场会。大家看了南坡大队新买的一台拖拉机,在建设好的平展展的样板田里做耕地表演,非常震撼,觉得农业机械化真是说来就来了。回来的路上,天白却感到很沮丧。按照齐书记的要求,各大队必须以南坡为榜样,把土地都建设成二十亩以上的方田。而八队这几年整的那些地,大的不过十几亩,小的只有七八亩,肯定要推倒重来。看到自己几年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天白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和无奈。唉,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聪明真是太有限了!越是动太多的脑子,越是会走更多的弯路;越是想干大事,越会栽更大的跟头。
  回到大队,张自清主持召开讨论会,作了两项决定。一是成立规划勘察组,制定全大队的农田基本建设规划。二是从每个生产队抽调十五名青壮劳力,组成猛虎连,参加南坡会战。散会前,赵新旺严肃地通报了卖余粮的情况,点了那些没完成任务的队长名。卖余粮本来是自愿的,现在竟然成了必须完成的死任务。大家心里不服气,嘴上却不敢说什么。点到天白的名字时,赵新旺话锋一转说,八队这几年因为搞农田基本建设,影响了粮食产量,可以免掉他们的余粮任务。
  从大队里出来,天白心情轻松了不少。想起最近老成子因为得罪了供销社老陈,买东西经常受到刁难的事,觉得自己该出面和老陈沟通一下,便拐进了供销社。老陈见了天白,便把老成子如何认死理,如何斤斤计较,如何让他下不来台的事说了一遍。天白忙赔笑说,老成子办事就这么死巴,不撞南墙不回头,还请您高抬贵手,多担待些。老陈说,我在这里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供销社的事,也请王队长多多捧场。
  两人觉得都是场面人,越说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天白看到有一种白布白得出奇,忍不住抚摸了一下。老陈说这是从日本进口的的确良,劝天白给媳妇截个褂子,说现在女人穿的确良最时髦了。天白讪讪地说:别看我当队长,也是一天挣十分工,哪有能力赶这时髦。老陈说:转转脑筋什么都有了,别说你们还有电磨坊这棵摇钱树,就是什么都没有,二三百人的生产队,一人少吃一口,也够你吃香的喝辣的。
 楼主| 发表于 2012-8-4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一袋豆子
  整个冬天,天白家除了中午吃煎饼,清炒个萝卜白菜,早晨晚上都做一种饭,就是把地瓜切成块,和着玉米面在锅里煮地瓜糊糊。这种地瓜糊糊可以连吃带喝,吃完浑身热乎乎的挺舒服,就是胃里老往上冒酸气。天白回家吃晚饭,没看到小骡,小美子说长生家买了收音机,小骡听小说去了。天白有些呆呆的。小美子埋怨说,你看二哥哥家,原先吃不上喝不上的,现在都买上收音机了,你这当队长的,还不如一个缺粮户呢。天白无言可答。
  天白到天佑家串门,天佑问提水站的事,天白无可奈何地说,别说提水站了,就是这几年整的那些地,也要白费劲了。接着便把在南坡开的农田基本建设现场会说了一遍。天佑只得劝他说,一个人的眼光会受各种条件的限制,事物总是发展的,你不能因为一件事不顺利就灰心丧气。天白又说他最近思考了一个问题,觉得二三百社员就这样在队里干,要想都过上富裕生活根本不现实。并说电磨坊一年挣四五千块钱,好像挺可观,但平均到全队社员头上,一人也就十几块钱,还买不到一件的确良褂子。还不如天义和张志和这两个人,一个在自留地里种烟,一个去倒腾窑货,家里的生活都变了样。天佑说:这可不是走的正路,列宁不是说,小生产是经常地、每日每时地、自发地和大批地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天白说:唉,这两家的情况摆在那里,不给留点生路,他们的日子也实在没法过。
  回到家,小美子说顺子来找他,吞吞吐吐地好像有什么事。天白说:顺子这孩子现在也学乖了,八成是年终决算的事,先来给我通个气。睡觉的时候,小美子说她可能又怀孕了。天白说:那你从明天开始别去上工了,往后天越来越冷了,你就在家里好好养养吧。
  还没到冬至,地里已经上了大冻,八队整的那块地还有些坑坑洼洼,天白没了心劲,便让收了工。而此时的南坡会战工地上,却是红旗招展,激战正酣。齐书记号召大家拿出要把山河重安排的豪情壮志,斗风雪,战严寒,克服一切困难,不夺胜利决不收兵。大刚因为表现突出,被齐书记任命为青年突击队队长。
  过了元旦,八队召开年终决算会,因为大刚不能参加,天白提议加上了贫协代表老黑。上午顺子报告各项账目结算情况,没有什么问题。下午老成子报告现金收支情况,当念到赵新旺借款一百元时,老黏糊便问: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呢?不是规定借五十块钱以上要队长和副队长双签字吗?再说赵新旺也不是咱队的人,怎么能从咱队借钱呢?天白忙辩解说: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总不能因为一百块钱得罪大队领导吧?老成子说:定了规矩就应该严格执行,要是不能执行,也别定这么多的规矩。天白见老成子也开了炮,觉出气氛不对,马上发了火说:你还有脸说我,看看你办的那些事吧!供销社老陈为什么不卖给你柴油?这年头,死眉塌哈眼地光认死理,没点灵活性行吗?大队免了咱们的余粮任务,就是赵新旺提的。要是没有借钱这事,他能发这个善心吗?这就叫好事能变成坏事,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天白一通火发完,大家都大眼瞪了小眼。老黑忙鹦鹉学舌说: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顺子也红了脸说:大队免了咱们两千斤余粮,咱队可是赚了大便宜。天义和稀泥说:制度定得太严不好,定得太松也不好,一严就死,一松就乱,这事确实难办。老黏糊很懊丧,本来要教训天白一顿的,现在倒好,打不着狐狸惹了一身骚。
  晚上吃饭的时候,天白见小美子炒了辣椒咸菜,便说:现在是胎儿发育阶段,别成天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小美子说:真是站着说话不害腰疼,家里有什么可吃的?天白说:自留地里不是套种了些豆子吗,每天早晨拿着换点豆腐。小美子说:就那点豆子,还要留着磨豆腐过年呢。
  吃完饭,天白便以参观收音机为由,向天义打听白天到底怎么回事。天义虽然缺乏仗义执言的勇气,但也不愿做出卖他人的小人,他劝天白说,老黏糊并没别的意思,也是为了队里好,你不要多心。第二天,顺子主动向天白报告说,老黏糊串通了大家,要好好地教训他一顿,不能叫他为所欲为。天白冷笑说:当队长的没点特权,一个生产队怎么玩得转?
  这天,天白到大队开农田基本建设规划讨论会,会开完了,张自清通知全体党员留下,说按照齐书记的指示,要发展张大刚同志入党。天白低着头走出来,心里想,因为父亲那点模糊的历史问题,自己入不了党,往后还有什么奔头。他闷闷不乐地走到供销社门口,觉得该和老陈聊聊,便走了进去。天白最近和老陈聊过几次,觉得老陈这人不但讲义气,而且看问题很透彻。过去天白最佩服天佑,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找天佑聊聊,心里就能舒畅很多。现在他觉得天佑那些革命理论既空洞又教条,已经严重脱离了现实。
  供销社里,老陈正坐在铁炉子旁就着一盘猪头肉自斟自饮,见天白进来,要给他倒酒。天白赶忙推谢,老陈一边埋怨他太见外,一边倒上了酒,天白只得坐下与他边喝边聊。天白说起大刚入党的事,说自己觉得没混头。老陈说:什么叫有混头?当个生产队长不是很好吗!别看只管着二三百口子人,要是会玩,比一个大队支书都活得滋润。天白问怎么玩,老陈说,当队长,就要把人权和财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用人上,一要用老实听话的,不管遇上什么情况,这样的人对你都绝对服从。二要用能力比你差的,这样的人不会造反。三要用那些有毛病的,你抓住他的短处,就可以控制他。还有花钱的事,表面上看队长完全掌握着队里的现金支配权,别人谁也不能擅自动一分钱。但其实不然,由于各种采购都是派别人去的,队长并不到现场,事后审查购物票据时,对所购物品的价格和数量难以一一核实,采购人员很容易在里面做手脚,捞油水。这样,现金支配权实际上就落到了那些采购人员手里,队长成了签字的工具。天白问采购人员怎么捣鬼?老陈说:这还不容易吗,价格不固定的东西,就从价格上做文章;价格固定的东西,就从数量上做文章;分等级的东西,就从等级上做文章。天白恍然大悟,忙问怎么才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老陈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以后安排人买东西,不要让他们拿钱,可以先记账,月底由保管员一总来交钱结账。这样,取货的人不管钱的事,交钱的人不管货的事,钱货分离,叫他们光听使唤,谁也无法作弊。天白说:妙哉,这一招真绝。老陈说:更妙的在后面呢,这样一来,只有咱俩清楚所购物品的价格、数量、质量等情况,你要想弄点操心费,还不是我笔尖一歪的事。
  天白听了老陈这一番说教,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觉得自己这些年的队长真是白当了。临走时,他掏出一块钱,想给老陈酒钱。老陈舀一瓢凉水倒在酒缸里说:怎么样,够咱两个喝的吗?天白直了眼。
  天白回到队里,安排老成子明天到鲁集买几根钢钎给南坡工地送去。老成子说明天还要去二队油坊卖豆子,已经和人家说好了。天白说:别管了,卖豆子叫顺子和老黑去。老成子便把仓库钥匙给了天白。
  天白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小美子正在饭屋里做饭,灯影里,她的腰身已然变粗,两颊却有些消瘦。天白摸着衣袋里的钥匙,心里道:今晚何不来它个偷梁换柱呢。半夜,他悄悄来到仓库,先从每个袋子里挖出一簸箕豆子,然后再往里掺上一簸箕土,收拾得不留一丝痕迹,便背着倒腾出来的一袋豆子回了家。
  第二天,顺子和老黑领了几个人去卖豆子,回来向天白抱怨说,豆子里土太多,油坊里又让过了一遍筛子。老成子正好从鲁集回来,天白批评他说:粮食入库怎么把的关?这样马马虎虎的,不是自找麻烦吗。老成子大气也不敢出。
 楼主| 发表于 2012-8-4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贼羔子
  因为今年工值上了五毛,又加上大妮子初中毕业参加了劳动,张志和家刚好弄了个扯平。不用往队里交钱,总算让他舒了一口气。过了小年,张志和去齐家店倒腾最后一趟窑货,小二子也跟着去见见世面。在集上卖完粮食,爷俩来到百货商店,张志和进去买东西,小二子便在外面看着车子。齐家店的百货商店是座二层楼,全部玻璃门窗,宽大的玻璃门推开以后能自动关闭。小二子很好奇,过去推了推,发现原来是门框上有一个弹簧。在饭店吃饭的时候,小二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吃煎包,张志和问他:吃了几个?小二子说:九个。张志和说:叫你九个!一巴掌就把他从凳子上扇了下来。回来的路上,小二子很卖力地拉着车子,张志和想,孩子知道了错误,以后才能长志气。
  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眨眼就过完了。大年初四,南坡工地就开了工。电磨坊开了门,因为刚过完年,没有买卖,强子到街上瞧热闹去了,大兰子和天义媳妇在那里闲聊。张志和媳妇背着一袋麦子来磨面,天义媳妇说强子不在,让她等一会。张志和媳妇也不着急,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这女人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不管在谁面前,都是低眉顺目的。天义媳妇问她怎么刚过完年就磨面,她便埋怨说是张志和让磨的,说过年就要有个过年的样,真是烧包。正说着,强子风风火火地走回来,说齐书记要把山后庄那个卖山楂串的抓到南坡工地去,保国把那人的鼻子都打破了。大兰子说:齐书记抓人家卖山楂串的干什么?强子说:你们真是不懂,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新年第一天开工,齐书记肯定要抓个反面典型,大批促大干呀。天义媳妇知道这是大姐夫,说我得去看看,便慌慌张张向管区跑去。但到了那里,人已经被押走了。她无可奈何地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埋怨大姐夫没眼色,大洼这么大,在哪里不能卖山楂串呀,偏要去管区门口这个是非之地,这不是往人家当官的眼里攮锥子吗。
  春季生产开始后,南坡工地暂时收了工。按照齐书记的指示,张自清提议让大刚担任八队副队长,天白正为老黏糊扯胳膊扯腿的心烦,自然是同意。但老黏糊是三朝元老,也不能叫他太难堪,便又成立了一个副业组,让他当组长,管电磨坊、饲养处、瓜园、菜园。
  这天,天白到供销社去,老陈悄悄给了他一个信封。天白会意,忙揣到衣袋里。回家一看是五十块钱,便交给小美子说:以后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不舍得花。小美子问: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天白说:你别问什么钱,只管拿着花就是。
  春风拂面,麦苗返青,冬梅跟着天义这个组去北山桃园锄地。天义问起冬梅与新生的婚事,冬梅说,今年大队要推荐新生上大学,新生想在上学前和她结婚,但父亲却不同意。天义说,这不是好事吗,怎么不同意呢。冬梅说,父亲说这是新生的一时冲动,越是这样,越要冷静,毕竟两人的处境变了,思想也可能会变,如果新生上了大学还保持不变,再结婚也不迟。冬梅轻声惋叹,天义安慰她说:这样也好,真金不怕火炼,等个一年半载,更稳妥。
  清明过后,天渐渐地旱起来。刚开始,人们并没在意,因为北方的气候,三年就有两年春旱,大家都习惯了。但过了夏至,旱情却越来越严重。干热风一阵又一阵地刮来,春苗都蜷缩起身子,就像要重新钻回地里去似的。公社、县里一个指示接着一个指示传达下来,大喇叭里成天播送着抗旱夺丰收的通知。大洼大队一面开动东河水库提水站,浇灌河西的麦田,一面在河东突击修建一条临时水渠,让各队组织人员挑水保苗。
  北山的桃树耷拉着叶子,结的桃子都落光了。天佑心里焦急,在路上截住天白,说要是再不管,连桃树也保不住了。天白说,提水站没建成,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听天由命了。
  两个月没下一滴雨,但河西的麦子长势并没受多大影响。河东的春苗浇完一遍,河西的麦子也熟了,大家便放下水桶,忙着去割麦子。
  天白偷空到供销社找老陈,老陈说他搞到一张自行车票,问天白要不要。天白说,我哪能买得起这个。老陈说,可以让队里买么,就说出门办事当大家的交通工具。天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征求队委们的意见,大家听说有自行车骑,自然都同意。自行车买来,麦收已接近尾声。傍晚收工后,队干部们就在麦场里学骑自行车,很多社员站在四周直看得眼热。张志和凑到老黏糊身边说:一百多块钱买个玩艺,这不是拿着公家的钱瞎糟蹋吗。老黏糊说:有辆自行车大家都方便,天白也算给队里办了件好事。他这人有个好处,就是不以自己的得失论别人的长短。张志和见他不为所动,便又说:还有一个事,你看小美子天天拿豆子换豆腐,每集都买肉,现在又穿上了的确良褂子,你说王天白这家伙要是不贪污,他家里哪来的这么多豆子,哪来的这么多钱呀?老粘糊说:队里的钱都是老成子保管着,他要贪污就得经过老成子,这事可能吗?再说,队里今年新制定了一个办法,采购东西的不见现钱,管钱的不见东西,谁也别想贪污一分钱。
  过完了麦,老天还是不下雨,社员们只得继续抗旱。冬梅挑着水桶刚走出东稍门,见小云提着包袱走来,便站住和她说话。小云说,山后庄因为没有水利设施,庄稼都旱死了,现在连人们吃水都成了问题。这时叶子也挑着水桶走来,说了几句话,小云回了娘家,冬梅便和叶子去河东抗旱。自打年前小月和小红结了婚,队里的大姑娘就剩了冬梅和叶子。冬梅和新生用不了多久也就要结婚了,真正的单蹦其实只有叶子一人。前几年,大刚和叶子曾经很热乎,这几年不知怎么回事,大刚的态度变得有些冷淡了。人们给叶子介绍了不少对象,可她一个也没相中。冬梅知道叶子心里仍装着大刚,想帮小姑子一把,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这辆自行车成了天白的专用坐骑,每天出工都骑上它,一会从河西飞到河东,一会又从河东窜到河西。掌握生产进度,安排调度劳力,实在是又快捷又省力。
  林子与王金贵搭档在河西浇地,麦茬地里套种的夏玉米刚刚一揸来高,明晃晃的太阳在头顶上喷着火,烤得人没处躲没处藏。林子看到不远处的瓜园,忽然心生一计,让王金贵看水,自己改口子。他一次扒开好几条垄沟,趁他爹和老黑在瓜地里拾掇瓜秧,便溜到瓜棚里去乘凉。王金贵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水漫出垄沟,淌到了路上。天白骑着自行车要去大队开会,一下坡,就栽到了水洼里。天白弄了一身泥巴,自行车的脚蹬子也弯了进去。天白将王金贵大骂一顿,王金贵哭丧着脸,忙用掀把帮天白把自行车的脚蹬子撬出来。
  进入七月份,旱情愈发严重,骄阳似火,地上的土都被晒得滚烫滚烫的,似乎谁不小心失落一颗火种,就能把地球点着。虽然旱情严峻,但有了东河水库这个坚强的堡垒,大洼人一直坚持与旱魔搏斗着。到了七月中旬,终于迎来几场大雨,干旱总算结束了。
  立秋以后,靠近山后庄的六、七、八、九四个生产队,发现了春玉米被盗的事。大家知道,山后庄今年庄稼绝产,那些山猴子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于是,各队开始安排人员护坡,大队也派民兵在后沟桥站上了岗。天白从后沟沿检查回来,碰到天义推着一车灶屋土要去给烟苗追肥,便对他说:我和老陈打个招呼,你去扫扫供销社撒在地上的化肥多好。天义说:化肥好是好,就怕施上烟味不纯了。天白说:产量高就行,反正是按斤卖钱。天义说:今年糊弄了人家,明年谁还买,这不是砸自己的买卖吗。
  林子和大憨夜里在后沟沿护坡,抓回来山后庄两个女贼。队里的人们听说抓了贼,都跑到队部里看热闹。这是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大的十八九岁,小的十二三岁,老黑和林子拿着柳条在审问她们。大姑娘浑身哆嗦着直求饶,小姑娘却昂着头,不认错。老黑气得跺脚大骂道:贼羔子,还不服气,林子,给我抽她。林子挥动着柳条,装腔作势地喊道:嗬,你还想当刘胡兰吗。
  天义媳妇看到是自己的外甥女新文和新华,忙悄悄去找天白求情。天白知道捉贼容易放贼难,见有人求情,便趁机让老黑放了她们。老黑嘟嘟囔囔地很不情愿,天白斥责他说,你还想管她们晌午饭吗,老黑这才不嘟囔了。
  由于夜里民兵开了枪,又抓住了两个人,山后庄的人好几天没敢出动。张自清为了彻底安抚住他们,便向山后庄的支书许诺,秋收的时候,可以让他们来搞复收。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局势就稳定下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8-4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婚变
  新生上大学的事最终没能通过县里这一关。有位县领导看了新生的档案,说他父亲赵敬涛在接受调查期间自杀,属于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在内部控制上,子女应按反革命家属对待。张自清怕新生受不了这个打击,没敢和他实说,只说是名额限制。既然不上大学,冬梅便与新生商量结婚的事,婚期初步定在国庆节后。
  两家开始忙结婚的准备工作。冬梅家的事比较好办,除了两铺两盖要动手做外,其它的东西都是买现成的。所以,不到一个月,她家的准备工作就基本完成了。新生家就不同了,不但要干的活多,而且花钱的地方也多。钱上捉襟见肘,活上自然进展缓慢。冬梅心里着急,隔三差五就来催新生。听新生说因为缺钱有好几件事没法办,冬梅便把自己存的八十块钱的私房钱交给了他,让新生既感动又惭愧。
  进入九月份,天气渐渐凉爽起来。春玉米收完,高粱红了,黄黄的谷穗低着头,像含羞带怯的小媳妇,煞是惹人喜爱。夏玉米窜着红缨,棉花吐着白絮,豆棵上也结满了圆鼓鼓的豆荚。虽然是大旱之年,但年景似乎还不是太差。这天,冬梅收工回到街上,五保户二奶奶向她摆手,说找她有点事。冬梅经常帮二奶奶干活,便跟着来到她家。原来,二奶奶听说冬梅要结婚,想送给她一个簪子做礼物。冬梅觉得自己和二奶奶非亲非故,不应该接受她这么贵重的东西,便婉言谢绝了。二奶奶送冬梅出来,眼里带着泪花,喃喃地说:冬梅,你真是毛主席的好学生。
  听说新生家准备的差不多了,天佑夫妇便把亲戚们请了来,商量冬梅的婚事。天佑家的亲戚不多,来的只有南坡村冬梅的小姑、天义媳妇和天白媳妇小美子。这也是一种风俗,闺女出嫁,男爷们并不出头露面,商量事的都是女人们,就好像这不是一件多么体面光彩的事似的。吃完饭,看到事情已经说定,冬梅便去新生家送信。走到新生家的门口,她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地端详着那两扇虽然有些老旧但仍很厚重的大门。两扇门上各有一个铁环,既是叫门时拍打的器具,也是开门关门的把手。她心中忽然意识到,今后自己出入此门,再也不用叫门,而是轻轻将铁环一转,就可进去了。
  亲戚们吃完了饭,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聊。说起新生上大学的事,冬梅小姑问到底因为什么落选的。天佑说可能是新生的条件不行,被别人比下去了。小姑说,是不是因为赵敬涛的事。天佑说这倒不至于,冬梅和新生刚谈恋爱的时候,他特意问了张自清,赵敬涛的家属还是享受贫下中农待遇。小姑便说起‘皮笊篱’的孙子小来子的事,说‘皮笊篱’的儿子和儿媳妇六零年饿死后,小来子成了孤儿,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去年小来子要报名参军,因为他平常表现很好,大队和街坊家都支持他,还给他写了证明材料。但政审的时候,一看他是地主的孙子,立马就被刷下来了。小来子受到这个打击,觉得没了什么出路,就一根绳子上了吊。小姑感叹说:唉,这年头只要和地富反坏右沾了边,别说上大学,就是当兵都不行。冬梅妈听了小姑的话,惴惴不安起来。天义媳妇和小美子也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还是慎重些好。
  天佑听了大家的议论,也不踏实了,便去找张自清问个究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里竟一阵发凉。天佑回家把情况一说,大家一致认为,为了冬梅的幸福,婚事必须停办。
  冬梅从新生家回来,看到大家神情严肃,奇怪地问出什么事了?冬梅妈便把新生落选的原因告诉了她。小姑在一旁说:冬梅,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呀。新生这样的反革命家庭,你要是跟了他,可就跳进火坑了。冬梅一下子呆愣住了,她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真假难辨。呆了半天,她恍恍惚惚觉出自己就在现实世界里,灵魂并没离开躯体,才迟迟疑疑地问父亲道:爸爸,你们是不是不让我和新生结婚了?天佑长叹一声道:唉,谁知道是这样呢,我们刚才商量,你还是和新生散了吧!冬梅眼里泪光一闪,一低头,大颗的泪珠就“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站了一会,便默默地走出门去,到自己屋里去了。冬梅妈直唉声叹气,小姑劝道:不要着急,慢慢地就好了。
  大家正叹息着,冬梅却又撅着嘴回来,气呼呼地说:我不管什么反革命不反革命,新生上刀山我就跟他上刀山,新生下火海我就跟他下火海。我们靠双手劳动生活,吃不上饭,我们就是去要饭,也要在一起,决不分开!说完把门一摔,又回到自己屋里去了。天佑夫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小姑清醒,她说:看来叫冬梅和新生散是太难了,这事必须给新生家做工作,只要他们主动退出来,冬梅也就没办法了。天佑夫妇忙求小姑到新生家去说,小姑便去了。过了一会回来说,这家人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听说了自家的情况,也觉得不能连累冬梅一辈子。小姑又拿出冬梅给新生的八十块钱说:冬梅这孩子也真是的,没结婚就往外扒拉。冬梅妈说:冬梅见新生家困难,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帮一把,这倒不算什么坏事。
  冬梅晚饭也不吃,看到天黑了,便去找新生,但新生却不在家,她便向东山果园走去。淡淡的星光下,新生独自一人站在小屋前。冬梅满腹委屈要对心爱的人诉说,但喉咙一梗,便趴在新生的怀里哭起来。新生声音颤抖着说:冬梅,你冷静一点,不要这样。冬梅吃了一惊,忙问新生知道了什么。新生便把下午冬梅小姑到他家去的事说了。新生说:冬梅,虽然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我却一直有一种自卑感,总觉得咱们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我配不上你。现在知道自己家是这种情况,我更没资格和你在一起了,咱们分开,我也算解脱了。冬梅说:你怎么有这种想法,我不求别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无所谓。但无论冬梅怎么说,新生始终不妥协。
  冬梅回到家,坐在炕沿上发呆。二丫劝她说:姐,刚才我和学校的老师们说了这事,他们都说你太傻了,怎么能为了追求虚幻的爱情,葬送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呢。冬梅非常生气,斥责她说:无耻!当老师的怎么变得这么势利了,你们就这样教育学生吗?
  一连几天,冬梅都昏昏沉沉的,也不上工干活。白天,她歪在炕上迷糊,半夜里却坐起来发怔。叫她吃饭,她也不去吃。和她说话,要不就不理你,要不就没好气地发一通无名火。这天上午,冬梅坐在炕上发呆,忽然看见窗台上那个新生送她的金香炉南瓜,便拿到手里看着。南瓜上有毛主席的咏梅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字是南瓜生长着的时候刻上的,笔画都凸了出来,显得很是挺拔隽秀。冬梅默默地看着,不觉潸然泪下。这原是新生借领袖的咏梅词鼓励她,希望她像梅花那样不畏严寒,不怕挫折,坦然大度,从容面对生活。可他希望别人坚强,怎么自己一遇到困难,就要退缩呢。
  冬梅觉得应该去找新生好好地谈谈,让他不要轻言放弃。到了东山果园,林业队的人正在摘苹果,新生只和她打了一个招呼,便忙着摘苹果去了。冬梅呆呆地站了一阵,见没有说话的机会,便失望地走回来。路上,她看到人们正在收夏玉米,忽然想,自己好几天没上工了,今天也该去队里干点活了。
  冬梅来到村北队里的玉米地,只见社员们都在收玉米,而地边上却站着一帮挎着筐子的陌生人。她很是奇怪,仔细看了看,见小云也站在里面,便过去抓住她的手说:小云,你不赶快来掰棒子,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小云往后挣着说:冬梅,现在不行,你们还没掰完呢。冬梅瞪着眼说:都掰完了,你还掰什么?说着就抢过小云的筐子,往里掰棒子,小云忙跟过来夺筐子。小乖子见冬梅昏了头,便喊叫起来:你们快来看呀,冬梅犯癔症了,她给小云掰棒子呢!冬梅冷笑说:你才癔症呢!凭什么你能掰棒子,不让人家小云来掰!大家见小乖子和冬梅吵起来,都过来拉她,让她不要火上浇油。小乖子翻着白眼说:我维护集体利益错了吗?真是的,这年头就不认好人。
  天白和老陈交了朋友以后,常听老陈抱怨农村的场面人太少,找不着几个能谈得来的,看着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买个东西,为了半分钱,四舍五入,就像割他身上肉似的。秤稍微高一点,嘴角就咧到了耳朵根,秤一耷拉,脸接着就耷拉下来。天白想起老田这人不错,便推荐给老陈,玩了两回,还真是挺对脾气。于是,三人商量好,每月老田回来探亲,便到供销社一聚。
  这天又到了聚会的日子,天白和老陈等了半天,才见老田打着哈欠进来。老陈便打趣他说:啊哈,田老弟,昨晚折腾了一宿吗?老田只是嘿嘿地笑。天白也笑着说:田大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可悠着点。老田笑道:操,一个下水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天白见老陈和老田都哈哈地笑,忙问什么意思。老陈比划着说,就是那个流脏水的地方。天白听了,也哈哈地笑起来。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笑。
  大家有了七八分酒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老陈不耐烦地喊:干什么,报丧吗?说着把门打开。一个高大汉子闯进来,满脸怒气地说:晴天白日的你们关着门喝酒,太不像话了!我看耽误了生产谁负责?天白看到是五队的大喇叭,知道这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忙过来打圆场。大喇叭走了以后,天白便对老陈说:大喇叭这家伙不是个好鸟,一贯两面三刀,最爱打小报告,我看咱们还是散了吧!老陈听天白这样说,只得散伙。
  天白回到家,嬉皮笑脸地把老田的话学给小美子听。小美子嗔道:滚,你们这些男人到了一块,就没个好话!接着,小美子又说起想买收音机的事,天白沉了脸说: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不想想,咱家哪来的钱买收音机,这不是把我往枪口上送吗?
 楼主| 发表于 2012-8-4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冬梅之死
  种完麦子,就连着下起雨来。社员的口粮百分之七八十是地瓜,绵绵的秋雨下个不停,地瓜也没法刨,人们都忧心忡忡。
  这些事好像与冬梅无关,她心里仍然混混沌沌的。她曾试图把思绪理清,但脑子里就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她一会觉得新生大爱无私,令人钦敬;一会又觉得新生经不起挫折,是个懦夫,不值得托付终身。这天夜里,朦朦胧胧中,她梦见和新生相拥在科技队的小屋里,新生对她说这辈子永不分离。醒来后才想到,这是他们做了那件男女之事后,新生发的誓言。她觉得应该去问问新生,他怎么能这样轻易违背自己的诺言。
  天亮后,见雨停了,冬梅便去东山果园找新生。来到东河沿,因水库开始溢洪,河中浊浪滔滔,她只得从大坝上绕过去。铅灰色的天空中,大团大团的乌云,被东北风驱赶着,像一只只怪兽,急急忙忙向南奔逃。走到大坝中间,碰到林业队一个回家吃饭的人,告诉她说,新生到地区林果培训班学习去了。冬梅心里忽然一阵空虚,腿一软,便走不动了。她呆呆地望着脚下的水库,只见水面离坝顶仅有两三米了,泛着白沫的波浪,不断地扑到岸边,好像要把岸上的人拖下去。冬梅浑身冷得战抖起来。
  林子正在水库边转悠,突然看到冬梅在大坝上徘徊,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拉住她。天白从河东检查地里的积水回来,见此情景,忙哄冬梅说小美子要找她裁衣服,冬梅这才跟着他往回走。天白知道冬梅心里仍然放不下新生,路上便开导了她一番。冬梅似有所悟。
  小美子正在坐月子,见冬梅来了,忙让她进屋。冬梅看着襁褓中婴儿的小头、小脸、小鼻子、小眼,和微微的呼吸,忽然心生感动:唉,一个人来到世上,就这么个小不点,要父母花多少心血才能养大呀。  
  天白送冬梅进了家,回来和小美子商量,应该想个办法,让冬梅从失恋中走出来。小美子说,要不再给她介绍一个对象,成不成的,也能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两人物色了一阵,觉得大刚是个合适的人选。
  几天后,冬梅过来裁衣服,小美子便从她父母的身体谈起,绕着圈子劝说她。冬梅这几天已经想明白,知道一个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总要承担一定的责任,便对小美子说:婶子,你放心吧,我要把过去的事情都忘掉,从新开始。小美子很是高兴,忙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冬梅说这事不要着急,她要冷静一下。小美子说:你都二十五了,再等就找不到好的了。接着说给她介绍的是大刚,并说她爸妈都很满意,大刚也愿意,就看她了。冬梅说对大刚没有什么感觉。小美子说:世界上,谁和谁会无缘无故地有感觉呢,日久生情,感情都是慢慢培养起来的。冬梅一时也有些无可无不可的,小美子便说:你们先处一处,实在不行再说。
  晚上,天白领着大刚来到了冬梅家,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挑明了。天白见大刚很拘谨,便让他和冬梅去街上转转。一会,冬梅就回来了。天白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冬梅说:街上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好转的。第二天,天白对大刚说:冬梅心情不好,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要顺着她,人心都是肉长的,慢慢地就把她感化了。大刚说,只要冬梅高兴,他情愿当个出气筒。
  大刚隔三差五地来冬梅家串门,天佑夫妇满心欢喜,而冬梅却是一阵冷一阵热的。有时,冬梅端茶倒水,陪着又说又笑,倒也挺热乎。有时却又半天不和大刚说一句话,甚至躲到自己屋里去。天佑夫妇又忧虑起来。
  秋收结束后,天白对大刚说,他和冬梅的事必须快刀斩乱麻,不然就夜长梦多。此时,中央正召开农业学大寨会议,各地都在等上级的指示精神,天白趁此机会,组织全队社员帮大刚盖了一座新房子。天佑见大刚盖了新房,便和亲友们商量,决定让冬梅和大刚在元旦结婚。
  这天,天白正在天佑家看冬梅和大刚的订婚像,大喇叭里忽然通知,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马上到大队集合,参加公社的农业学大寨会议。天白骑着自行车来到大队,见大队刚买了一台拖拉机,车斗里已坐满了人,他觉得太挤,便不顾张自清的吆喝,骑着自行车在前面窜了。张自清有些生气地对赵新旺说:王天白就爱出这样的洋相,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赵新旺却说:你不是说吗,看人要看大面,只要能把工作搞好,这些小事就随他吧。张自清很是奇怪,两个水火不容的人,现在就像穿了一条裤子。
  农业学大寨会议在公社礼堂开了两天后,第三天转移到了南坡工地。全公社八百多名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参观了齐书记一手策划建设的方方正正、平平展展的样板田,都很惊奇。齐书记把大洼管区农田基本建设规划做了全面介绍,大家都觉得,齐雨同志这回可是赶上了风头,走在了运动的前面。公社田书记指示说,各管区要远学大寨,近学大洼。
  农田基本建设全面开工后,南坡仍是全管区的重点战场,齐书记亲自坐镇指挥。他的打算是,今年冬天先把南坡建设完成,让这面红旗在全公社高高地飘扬起来。
  大刚跟着猛虎连去了南坡工地,仍然担任青年突击队队长,冬梅在河东工地参加修渠道的工作,两人白天谁也见不到谁。晚上收工以后,大刚便到冬梅家来,商量准备结婚的事。冬梅虽然不积极,但也听之任之。到了十一月底,离结婚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大刚便和冬梅商量去公社登记。天佑夫妇催促冬梅答应下来,冬梅却说要和大刚出去走走。
  大刚跟冬梅来到东河滩那棵歪倒的柳树跟前,冬梅示意他坐下,大刚便坐在冬梅身旁。大刚闻到冬梅身上发出一股女人特有的香气,心里想着,这个自己觉得高不可攀,又苦苦暗恋的姑娘,就要成为自己的媳妇了,便情不自禁地把手搭上冬梅的肩膀。冬梅肩膀轻轻一抖,坐直了身子说:大刚,有件事必须和你说明白,我怀上了新生的孩子,我想把这孩子留下来。你要是同意,咱们明天就去登记。大刚沉默了半天,才说:这事我得问问俺娘的意见。冬梅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那咱们回去吧!也不管发呆的大刚,径自回了家。
  农田基本建设进入高潮,兄弟公社纷纷派人到南坡来参观学习,为了壮大声势,齐书记要求各大队向南坡工地增兵。大洼大队组织了三四十名青年妇女,成立了铁姑娘队,拉上南坡工地。叶子和冬梅都参加了铁姑娘队,来到南坡。
  铁姑娘队担任挖土的工作,把高崖上的土挖下来,供男劳力们推运。姑娘们一亮相,就把参观团的人吸引过来,又是访问,又是照相,让大家应接不暇。姑娘们很是反感,齐书记告诉大家,一定要提高思想认识,照相是政治任务,作用比挖土要大十倍、百倍。小月和冬梅搭伙,两人一个掌钢钎,一个轮大锤,在崖顶上往下劈土。有个拿照相机的人走过来,“咔嚓”一声,一张冬梅穿着绿军褂,辫子一前一后,眉毛微蹙,嘴唇紧闭,用力抡大锤的像便定格下来了。
  姑娘们在土崖下休息,小光扛着测量仪走来,坐在小月身旁。两人如此形影不离,大家都说他们在家里没亲够,到外面还这么黏糊。大刚在不远处招手叫冬梅,大家便又笑他说:大刚,有什么甜蜜的话,过来说给我们听听!冬梅走过去,大刚对她说:俺娘说,别的事倒也算了,就是不能给人家养孩子。冬梅很是失望,淡淡地说:知道了,我自己的事,不该为难你。
  冬梅低着头走回来,脸色很难看,小云和小月赶忙站起来,抓着她的手问怎么了。冬梅眼里噙着泪,哽咽着说:没事。这时,就听小光大声喊道:不好!快跑!一把就把小月推出老远。土崖下面的人都惊叫着往外跑。冬梅正面对土崖站着,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就不顾一切地朝土崖冲去。“轰隆”一声,土崖坍塌了,扬起一片尘烟。
  齐书记送走参观团,正意满志得地往回走,一听说出了人命,脸色马上吓黄了。作为会战总指挥,工地上发生了伤亡事故,他是难辞其咎的。齐书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出事地点,见大刚怀抱着冬梅,痛哭流涕地责骂自己,忙问大家当时是怎么回事。叶子惴惴地说:出事的时候,冬梅本来是站在外面的,不知为什么跑到了里面。小云说:出事前,大刚叫她去说了几句话,回来时脸上很难看。小月也说:冬梅像是有什么心事。齐书记皱着眉头,两眼四处探望着,忽然,他发现了砸坏的测量仪,便指着问:这测量仪是怎么回事?谁保管的?小光赶紧检讨说,危急关头,他只顾逃命,没有保护好公家财物。齐书记默默地往土崖下走了几步,猛然转回身,坚定地一挥手说:王冬梅同志是为抢救公家财物牺牲的!你们不要不负责任地乱讲话,谁乱讲谁就是给王冬梅同志抹黑!
  公社在大洼学校操场为冬梅召开了追悼大会,田书记致悼词,他充分肯定了冬梅舍生忘死抢救公家财物的英雄行为,称赞她不愧是出身革命家庭,思想先进,意志坚强,危急时刻,敢于挺身而出。并号召大家要以英雄为榜样,团结一致,鼓足干劲,为夺取农业学大寨运动的全面胜利而奋斗。
  冬梅的事迹报到县里后,县委非常重视,马上派宣传部的人到南坡搜集核实相关材料。过了不久,县委宣传干事鲁风的一篇通讯《冬梅一枝报春来》在省报上发表了。地委发现运动中出了先进典型,立即派人到县里了解情况,调取材料,尔后,便发出了向王冬梅同志学习的号召。南坡工地成了最风光最热闹的地方,齐书记天天都在接待各地的参观学习团,一拨没走,另一拨又来了,忙得他晕头转向,只恨自己没有孙悟空的分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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